朱厚照走回榻前,并未坐下,而是负手而立,身姿挺拔如松。他看着两位重臣,语气放缓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托付:“夏言此去便是朕探入辽东脓疮的银簪子!朕要他剜肉剔骨时不必顾着皮相,砍瓜切菜般料理那些蛀空边墙的硕鼠!偏要他那股子拗劲儿,我知道,他这人,脾气大,胆子横,爱讲排场,但是人无完人,有时候这未必是坏事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目光扫过毛纪和王琼:“毛先生、王卿!毛先生,王卿,辽东事大,牵动国本。内阁与部院,当为夏言之后援,亦为朝廷之耳目。凡辽东急报,无论巨细,无论涉谁,皆须速呈御览,不得延搁。六部有司,凡辽东所请钱粮、物料、人力,一体优先协办,不得推诿。若有……”他略作停顿,眼神锐利如锥,“若有不明事理之徒,胆敢暗中掣肘,或行构陷阻挠赈灾查弊之事,无论其位分如何,一经坐实,立锁拿至京,付三法司严究。国法昭昭,不容轻慢。”
毛纪闻言顿感一股沉重的压力。皇帝虽未明言雷霆手段,但“国法昭昭,不容轻慢”八字,已如利剑悬顶。他知道,自己所能做的,唯有在内阁竭力周旋,务求这次去往辽东办差的夏言不至失控而倾覆大局。他缓缓起身,与王琼一同深深一揖,声音带着凝重:“臣等谨遵圣谕!必当竭心尽力,统筹内外,务使辽东赈灾查弊大计,得以推行无阻,以安社稷,以慰圣心。”
朱厚照看着眼前两位重臣,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丝。他重新坐回榻上,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:“都起来吧。灾情如火,不可耽搁。你们下去,即刻拟旨通谕各部院及辽东都司等处,重申朕意。夏言那边……朕会再给他一道密谕。”
“是,臣等告退。”毛纪和王琼齐声应道,再次躬身行礼,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。
厚重的毡帘落下,隔绝了内外。朱厚照并未立刻起身,依旧独自坐在榻上。
朱厚照略觉身躯微倦,便舒展了筋骨,长长伸了个懒腰,方才唤道:“张大顺。”
张大顺一直垂手侍立,屏息凝神,闻声即刻趋前一步,腰身弯得更低,声音里满是恭敬:“奴婢在。”
朱厚照并未立刻言语,只是将身子在御座上略略调整,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,目光似乎落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,道:“张大顺,你说…朕有些时候,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?”他顿了顿,“有时…我也不愿如此急迫。”
张大顺心头微凛,他面上却不露分毫,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,笑道:“主子爷心系社稷,胸怀九州万方,您所急的,是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啊。此乃万民之福,社稷之幸。”
一边说着,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。
朱厚照听了,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,眉宇间那抹思虑并未因这奉承而散去。
张大顺见此,心知这话题不宜深谈,皇帝此刻心思显然不在此处。他脑中念头急转,脸上笑容不变,立刻机敏地岔开话头,语气也轻快了几分:“主子爷,奴婢正要禀报。司礼监的张永公公、谷大用公公、苏进公公,都依例贡上了正旦节的贺礼,除了万岁爷的,还有荣王爷,小主子的,并宫里的。那土产贡物甚是丰盛,张永公公贡的有南京上好的鹅三百只、鸭三百只、鲜嫩的青菜三百斤、还有玄武湖新捕的肥美鲫鱼二百斤。另有些金银器皿、玉雕古玩、名家书画、新奇洋货等物,单子在此……”他一面说,一面作势要从袖中取出礼单详述。
“好了,好了!”朱厚照略显不耐地挥了挥手,打断了他冗长的禀报,眉宇间透着一丝厌倦,“他们的心意,我知道了。忠心办差便是正经,不必在这些进贡的事情上过于费心劳力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恢复了几分,“老规矩办:酌量赏收,以示体恤下情,维系上下恩义。取其中二分入库,余下一分退回。权当是朕的回礼了。”
张大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,知道主子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便是过关了。他连忙躬身,脸上笑容愈发恭敬,朗声应道:“是!奴婢谨遵圣谕!”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。说着便又捧着三份贺表道:“这是他们的贺表。”
朱厚照瞥了一眼笑道:“一在西安,一在南京,一在广州,竟然都同一时间到,这么巧?”
张大顺闻言便垂首道:“奴婢去问问?”
“你在朕跟前,这装傻的功夫学的挺快。”说着扔给他一个荷包道,“你和刘全忠你们俩的,他告了假,也不能少了他的。”
“奴婢谢万岁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