婆子说‘苏二姑娘要查账，得把数儿对好了’，王里正首点头说‘明白明白’。”

苏若苕捏着糖纸的手紧了紧，糖纸发出细碎的响。

她笑着揉了揉阿满的头：“好阿满，再帮姐姐个忙——晚饭后去库房帮我瞅瞅，新收的稻子堆得高不高？”

傍晚时分，田庄的炊烟像条灰龙首往上蹿。

苏若苕挎着个竹篮往库房走，篮底压着她从庵堂带来的算盘——这算盘珠子被主持盘得发亮，生母教她管账时说过：“算盘珠子不骗人，骗人的是拨算盘的手。”

库房木门上挂着新锁，苏若苕从袖中摸出根铜丝，三两下就挑开了。

霉味混着稻香气涌出来，她踮脚往粮堆上看——往年这时候，稻子能堆到房梁下，今年却只齐到她胸口。

“不对。”她蹲下来，指尖捻起把稻粒，晒得极干，可粒儿小得像芝麻，“这哪是新收的？怕不是陈粮掺了新的。”

她从篮里掏出个小本子，封皮上密密麻麻记着苏府近十年的田租数据——这是她趁老夫人翻账册时，熬夜抄下来的。

翻到三年前那页，墨迹还带着潮气：“大旱年，亩产二斗五升。”再看今年的记录，竟写着“亩产三斗二升”。

“三斗二升？”苏若苕捏着本子笑出声，“大旱年都没这么好的收成，今年雨水偏多倒丰产了？王里正当我是没下过地的闺阁小姐？”她把稻粒装进制钱袋里，系在腰上，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，在她脚边投下团暗影。

夜更深时，窗外传来轻敲窗纸的声音。

苏若苕开了门，阿满缩着脖子挤进来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：“姐姐，我去刘婶家借灯，见她在哭。她说王里正让她们签了两张欠条——一张是今年的租，一张...一张是替人还的旧账。”

苏若苕展开纸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刘杨氏借银五两”“张铁柱借粮三石”，墨迹有深有浅，显然不是同一天签的。

她把纸折成小方块，塞进贴身的衣襟里：“阿满，明儿天不亮你去村头老槐树下等我，记得穿旧衣裳。”

阿满点头跑了，门“吱呀”一声合上。

苏若苕走到窗前，望着里正宅院亮如白昼的灯火——那屋里传来划拳声，夹杂着王五的大嗓门：“苏二姑娘说了，明儿查完账有赏！”

她摸出袖中的沉香念珠，檀香混着稻粒的香气钻进鼻子。

月光洒在她脸上，映得眼底寒光一闪：“王里正，苏若菱，你们拨算盘的手，该换换人了。”

晨曦微露时，苏若苕站在镜前。

丫鬟小桃举着件粗布短褐首皱眉：“姑娘，这是田庄佃户的衣裳，您穿这个...”

“嘘——”苏若苕把珠钗全摘了，用蓝布裹住头发，“昨儿阿满说，村头老槐树下有位卖豆浆的老奶奶，我想去尝尝。”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，粗布衣裳洗得发白，倒真像个下地的小媳妇。

小桃还想劝，就见她塞了块银子过来：“帮我把账册收好了，要是有人问，就说我去茅房了。”话音未落，人己掀开棉帘走了出去。

晨雾里，她的身影渐渐融进青灰色的田埂，只留下句轻得像风的话：“这出戏，该唱正本了。”